靈臺似炸裂一般混沌，我瞬間不知所以，太子殿下？

競淵？

競淵是天族的太子？

我似遇當頭棒喝一般木訥地轉過頭去看他，有些話想說，卻只覺脖頸像是被誰扼住一般，幾欲令人窒息。

競淵並沒有回望我，只將袖口撫一撫後又攏了攏，繼而微微頷首示意後昂首闊步而去，腳下逐漸雲霧繚繞，我聽他聲音若有似無：“你方才應我，沒有我，你依舊能夠好好的，莫要忘記！”

我哪裏能想到，方才認做那是玩笑的話，此刻竟一語成讖！

他要走了！

他要離開我！

似這一去，後會無期。

這個意識，使恐懼不自覺地開始蔓延，仿佛自己正戰戰兢兢地瀕臨十八層地獄的炎炎烈火旁，稍有不慎，便可灰飛煙滅。

下意識地，我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，緊緊地攥在手中。

競淵高大頎長的背影似有那麽一瞬的動容，他微微側顏，長而厚重的睫毛陰影下，我看不見他眼底的神色，卻覺他好似要愈去愈遠了。

但他尚未開口說話，一陣天雷滾滾便向我襲面而來，正是那雷神的厲喝：“大膽妖孽，膽敢意圖染指太子殿下！”

我在這驚天怒喝中不自覺瑟瑟發抖，卻不肯松開手去，那握著競淵衣袖的手指，太過用力，以致比他銀色的袍子更加慘白刺目。

彼時我靈臺六識一片荒蕪，只麻木地用盡全身力氣去抓那塊質地柔軟地衣袖，仿佛這一松手，眼前之人便可化作一陣輕煙而去，此生此世，再也遍尋無處。

自古人妖有別，神妖亦然，我自然曉得。

他垂首看著我抓著他衣袖的那只手，風帶起他的墨發，半掩了他的側臉，片刻後，他忽擡頭對著笑了，那笑容全不似素日那般燦爛美好，似有些輕佻，聲音亦是頗為寡淡：“你果真癡傻得緊，本君不過見厭了天界仙娥美姬，對你這小妖多幾分另眼相待罷了，同你不過耍上幾日，你當真以為我堂堂神族尊貴的太子殿下，會正眼瞧上你這下等的小妖？嗯？”

話輕意重，猶如一塊冰冷沈重的冰山當頭砸來，使我五臟六腑猶如斷了被誰捏碎於手掌之中一般難受。

競淵果真是最了解我的人，這幾十年來，從來都是曉得如何一句話教我生教我死的……夫君。

我尚未自多年以來相愛如斯的記憶中回轉，“嘶啦”一聲衣帛撕裂之聲傳來，手上剎那間失了力道，使我毫無征兆地跌坐在地。

競淵收起指尖的訣式，輕輕地撫平那塊被我褻瀆的斷袖，似要抹去曾經的過往一般認真仔細，然後他徑直騰雲而上，我恍惚間聽到他帶著鄙夷的口氣吩咐道：“走罷，一個無知的小妖而已，不必理會與她！”

尊貴的神族？

高貴的太子殿下？

無知的小妖？

這一切，是真的嗎？

還是一場噩夢？

這個自稱上君，人呼太子殿下的人，真的是同我攜手周游四海，與我做了幾十年夫妻，待我如珍的……競淵嗎？

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，待再次擡起頭時，驚雷已收、烏雲已退，空空如也的天空無有一絲流雲。

一如我空空蕩蕩的心臟。

如若不是手中緊實冰涼的半截斷袖，我恍然覺得，自己曾做了一場春秋大夢，夢中的我夢中的競淵夢中的春情夢中的仙人。

手中那一抹銀光，真切地刮刺著我的雙眼，一種窒息倦怠之感鋪天蓋地而來，千百年前，裹雲山大旱三年，我枯木落花與日俱增虛弱無比，此時此刻此情此感，盛之千百倍。

渾渾噩噩不知所以七日之後，我在赤瑢紅腫的眼珠子裏看到自己死人一般的面容。

漫天的桃香充斥著大半個裹雲山。

我自身體裏抽出一根精木，幻成桃花鏈，掐個手勢默念口訣，招來一朵祥雲。

那時我如何能想到，競淵教我禦雲之術，送我祥雲流錦為定情之物，竟會是為了有一天，有如此之用。

我縱使再愚鈍卑劣，此刻我已知曉，競淵哪裏是只蛇妖，他明明是那上古神族青龍一族！

昔日贈與他取之不盡的錢袋之人，與財神廟中的神像相差無幾，呵，天下能有幾個妖，能夠堂而皇之地從財神那裏取財。

我傻罷！

這天下怕也只有我，才會將堂堂神族太子殿下的真身青龍看做是一尾與眾不同的青蛇，自以為是地認為他與我一樣，只是一個清心修道的妖！

我果然無知愚笨，只有我這無知無識的桃木疙瘩，才會做下此間可笑荒唐事情來。

我將身側阻攔我的赤瑢定在原地。

手執一把桃花鏈，腳踏祥雲流錦，仗著我這將近萬年的修為，就這樣愚蠢的，闖向了東方天界。

我想再見一次競淵，將我那日未來得及想起如今想問出口的話再問上一問，這幾十年來你同我的恩恩愛愛零零種種，果真是否只是同我耍上一耍。

到底，對我是否真心。

流錦與我心意相通，它似有意識一般熟門熟路地載著我直向東方天境。

天威仙氣十分排斥我滿身的妖氣，將我這桃身壓得難以喘息，饒是如此，我也不知怎的，單憑著一把桃花鏈，打到了三重天外。

我被一群兇神惡煞的天兵天將圍的水洩不通，漫天飛舞的桃花，一朵朵漸漸化成虛無，衣衫沾滿了鮮血，有我的，也有別人的。

我這一身修為，已去了七七八八，若非桃木天生就對其他神妖之力有所克制，這桃花鏈又是由我精血精骨淬煉而成，再加上與競淵同處幾十年來我的修為一日千裏，恐怕一重天未過，我便已修為盡失，被這天兵手中地利器戳得魂飛魄散。

我不得不承認，這幾十年來，競淵留給我的，不僅僅只有流錦，還有他的純元渾厚的仙氣。

“大膽妖孽！”一聲怒喝自三重天之上落下，“區區一屆小妖，膽敢藐視我天界無上天威，當真是不知所謂！”

我勉力擡頭望去，竟是那日將競淵接走的幾人中金胄長戟的仙人，我尚未開口，便聽四周與我大戰的天兵天將齊齊躬身拜見：“恒爭仙君！”

一看便知是個仙階較高的神仙。

我遂對著他誠心誠意道：“你讓我見一見競淵罷，我見一見便走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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